臧三爷道:“站着,你乱怎的?这韦老先生未曾会过,也要写个帖子。”杜少卿道:“这倒使得。”叫小厮拿笔砚帖子出来。臧三爷拿帖子写了个“年家眷同窗晚生臧荼”,先叫小厮拿帖子到书房里,随即同杜少卿出去。韦四太爷迎着房门,作揖坐下。那两人先在那边,一同坐下。韦四太爷问臧三爷:“尊字?”杜少卿道:“臧三哥尊字蓼斋,是小侄这学里俊彦,同慎卿家兄也是同会的老友。”韦四太爷道:“久慕,久慕!”臧三爷道:“久仰老先生。幸遇!”张俊民是相互认得的。臧蓼斋又问:“这位贵姓?”鲍廷玺道:“鄙人姓鲍,方才从南京返来的。”臧三爷道:“从南京来,可曾认得府上的慎卿先生?”鲍廷玺道:“十七老爷也是见过的。”
那小厮出来请了少卿出来会臧三爷,作揖坐下。杜少卿道:“三哥,好几日不见。你文会做的热烈?”臧三爷道:“恰是。我闻声你门上说到远客。……慎卿在南京,乐而忘返了。”杜少卿道:“是乌衣韦老伯在这里。我本日请他,你就在这里坐坐,我和你到书房里去罢。”臧三爷道:“且坐着,我和你说话。县里王父母是我的教员,他在我跟前说了几次,敬慕你的大才,我几时同你去会会他。”杜少卿道:“像这拜知县做教员的事,只好让三哥你们做。不要说先曾祖、先祖,就先君在日,如许知县不知见过多少。他公然敬慕我,他为甚么不先来拜我,倒叫我拜他?何况倒运作秀才,见了本处知县就要称他教员。王家这一宗灰堆里的进士,他拜我做教员我还不要,我会他怎的?以是北门汪家本日请我去陪他,我也不去。”臧三爷道:“恰是为此。昨日汪家已向王教员申明是请你做陪客,王教员才肯到他家来,特为要会你。你若不去,王教员也绝望。何况你的客住在家里,本日不陪,明日也可陪。不然,我就替你陪着客,你就到汪家逛逛。”杜少卿道:“三哥,不要倒熟话。你这位贵教员总不是甚么尊贤爱才,不过想人拜弟子受些礼品。他想着我,叫他把梦做醒些!况我家本日宴客,煨的有七斤重的老鸭,寻出来的有九年半的陈酒。汪家没有如许好东西吃。不准多话!同我到书房里去顽。”拉着就走。
杜少卿退席坐下。韦四太爷道:“世兄,这事真是可贵!”鲍廷玺吐着舌道:“阿弥陀佛!天下那有如许好人!”当下吃了一天酒。臧三爷酒量小,吃到下午就吐了,扶了归去。韦四太爷这几个直吃到半夜,把一坛酒都吃完了,方才散。只因这一番,有分教:
轻财好士,一乡多济友朋;
杜少卿走出来,问娘子可晓得这坛酒,娘子说不晓得,遍问这些家人、婆娘,都说不晓得。厥后问到邵老丫,邵老丫想起来道:“是有的。是老爷上任那年,做了一坛酒埋在那边第七进屋子后一间小屋里,说是留着韦四太爷同吃的。这酒是二斗糯米做出来的二十斤酿,又对了二十斤烧酒,一点水也不搀。现在埋在地下足足有九年零七月了。这酒醉得死人的,弄出来爷不要吃!”杜少卿道:“我晓得了。”就叫邵老丫拿钥匙开了酒房门,带了两个小厮出来,从地下取了出来,连坛抬到书房里,叫道:“老伯,这酒寻出来了!”韦四太爷和那两小我都起家来看,说道:“是了!”翻开坛头,舀出一杯来,那酒和曲饣胡普通堆在杯子里,闻着喷鼻香。韦四太爷道:“风趣!这个不是如许吃法。世兄,你再叫人在街上买十斤酒来搀一搀,方可吃得。本日已是吃不成了,就放在这里。明日吃他一天,还是二位共享。”张俊民道:“天然来作陪。”鲍廷玺道:“门下多么的人,也来吃太老爷遗下的好酒,这是门下的造化。”说罢,教加爵拿灯笼送张俊民回家去。鲍廷玺就在书房里陪着韦四太爷歇宿。杜少卿候着韦四太爷睡下,方才出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