杜少卿醉了,问道:“臧三哥,我且问你,你定要这廪生做甚么?”臧蓼斋道:“你那边晓得!廪生,一来中的多,中了就仕进。就是不中,十几年贡了,朝廷试过,就是去做知县、推官,穿螺蛳结底的靴,坐堂,洒签,打人。像你如许大老官来打秋风,把你关在一间房里,给你一个月豆腐吃,蒸死了你!”杜少卿笑道:“你这匪类,下贱无耻极矣!”鲍廷玺又笑道:“笑谈,笑谈!二位老爷都该罚一杯。”当夜席散。
话说世人吃酒散了,韦四太爷直睡到次日上午才起来,向杜少卿告别要去,说道:“我还筹算到你令叔、令兄各家逛逛。昨日扰了世兄这一席酒,我内心欢愉极了!别人家猜想也没如许风趣。我要去了,连这臧朋友也不能回拜。世兄,替我请安他罢。”杜少卿又留住了一日。次日,雇了轿夫,拿了一只玉杯和赣州公的两件衣服,亲身送在韦四太爷房里,说道:“先君拜盟的兄弟,只要老伯一名了,而后要求老伯常来逛逛。小侄也常到镇上请老伯安。这一个玉杯,送老伯带去吃酒。这是先君的两件衣服,送与老伯穿戴,如瞥见先君的普通。”韦四太爷欢乐受了。鲍廷玺陪着又吃了一壶酒,吃了饭。杜少卿拉着鲍廷玺,陪着送到城外,在轿前作了揖。韦四太爷去了。两人返来,杜少卿就到娄太爷房里去问候。娄太爷说,身子好些,要打发他孙子归去,只留着儿子在这里伏侍。
京师池馆,又看豪杰来游;
说着,门上人出去禀道:“张二爷来了。”只见张俊民走出去,跪下叩首。杜少卿道:“你又怎的?”张俊民道:“就是小儿要考的事,蒙少爷的恩情。”杜少卿道:“我已说过了。”张俊民道:“各位廪生先生闻声少爷叮咛,都没的说,只要门下捐一百二十两银子修学。门下那边捐的起?故此,又来求少爷商讨。”杜少卿道:“只要一百二十两,别的可还再要?”张俊民道:“不要了。”杜少卿道:“这轻易,我替你出。你就写一个愿捐修学宫求入籍的呈子来。臧三哥,你替他送到学里去,银子在我这里来取。”臧三爷道:“本日有事,明日我和你去罢。”张俊民谢过,去了。正迎着王胡子飞跑来道:“王老爷来拜,已到门下轿了。”杜少卿和臧蓼斋迎了出去。
江北故乡,不见英贤豪举。
次早,叫王胡子送了这一箱银子去。王胡子又讨了六两银子赏钱,返来在鲜鱼面店里吃面,遇着张俊民在那边吃,叫道:“胡子老官,你过来。请这里坐。”王胡子过来坐下,拿上面来吃。张俊民道:“我有一件事托你。”王胡子道:“甚么事?医好了娄老爹,要谢礼?”张俊民道:“不相干,娄老爹的病是不得好的了。”王胡子道:“另有多少时候?”张俊民道:“约莫不过一百天。这话也不必讲他。我有一件事托你。”王胡子道:“你说罢了。”张俊民道:“现在宗师将到,我家小儿要出来招考,怕学里人说是我冒籍,托你家少爷向学里相公们讲讲。”王胡子摇手道:“这事共总没顶用。我家少爷,从未曾替学里相公讲一句话,他又不欢乐人家说要出来考。你去求他,他就劝你不考。”张俊民道:“这是如何?”王胡子道:“现在倒有个别例。等我替你回少爷说,说你家的确是冒考不得的,但凤阳府的考棚是我家先太老爷出钱盖的,少爷要送一小我去考,谁敢不依?如许激着他,他就替你用力,连贴钱都是肯的。”张俊民道:“胡子老官,这事在你作法便了。做成了,少不得‘言身寸’。”王胡子道:“我阿谁要你谢!你的儿子,就是我的小侄,人家将来进了学,穿戴着崭新的方巾、蓝衫,替我老叔子多磕几个头就是了。”说罢,张俊民还了面钱,一齐出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