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几日,娄太爷的病垂垂有些重起来了,杜少卿又换了大夫来看,在家内心忧愁。忽一日,臧三爷走来,立着说道:“你晓得有个消息?县里王公坏了,昨晚摘了印,新官押着他就要出衙门,县里人都说他是个混账官,不肯借屋子给他住,在那边急的要死。”杜少卿道;“现在如何了?”臧蓼斋道:“他昨晚还赖在衙门里,明日再不出,就要讨没脸面。阿谁借屋与他住?只好搬在孤老院!”杜少卿道:“这话公然么?”叫小厮叫王胡子来,向王胡子道:“你快到县前向工房说,叫他出来禀王老爷,说王老爷没有住处,请来我家花圃里住。他要屋子甚急,你去!”王胡子赶紧去了。臧蓼斋道:“你畴前会也不肯会他,本日为甚么本身借屋子与他住?何况他这事有拖累,将来百姓要闹他,不要把你花圃都拆了?”杜少卿道:“先君有大功德在于乡里,大家晓得。就是我家藏了强盗,也是没有人家来拆我家的屋子。这个,老哥放心。至于这王公。他既晓得敬慕我,就是一点造化了。我前日若去拜他,便是阿谀本县知县,现在他官已坏了,又没有屋子住,我就该照顾他。他闻声这话,必然就来。你在我这里候他来,同他谈谈。”
王胡子回家,问小子们道:“少爷在那边?”小子们道:“少爷在书房里。”他一向走进书房,见了杜少卿,察道:“银子已是小的送与臧三爷收了,实在感激少爷,说又替他免了一场是非,成全了功名。实在如许事别人也不肯做的。”杜少卿道:“这是甚么要紧的事,尽管跑了来倒熟了!”胡子道:“小的另有话禀少爷。像臧三爷的廪是少爷替他补,公中看祠堂的屋子是少爷盖,目睹得学院不日来考,又要寻少爷补缀考棚。我家太老爷拿几千银子盖了考棚。白白便益世人,少爷就送一小我去考,世人谁敢不依?”杜少卿道:“童生自会去考的,要我送怎的?”王胡子道:“借使小的有儿子,少爷送去考,也没有人敢说?”杜少卿道:“这也何消说。这学里秀才,未见得好似主子!”王胡子道:“后门口张二爷,他那儿子读书。少爷何不叫他考一考?”杜少卿道:“他可要考?”胡子道:“他是个冒籍,不敢考。”杜少卿道:“你和他说,叫他去考。如有廪生多话,你就向那廪生说,是我叫他去考的。”王胡子道:“是了。”应诺了去。
门上拿了两副帖子走出去,禀道:“臧三爷明日请少爷吃酒,这一副帖子,说也请鲍师父去坐坐。”杜少卿道:“你说,拜上三爷,我明日必来。”次日,同鲍廷玺到臧家。臧蓼斋办了一桌划一菜,恭恭敬敬,奉坐请酒,席间说了些闲话。到席将终的时候,臧三爷斟了一杯酒,高高奉着,走过席来,作了一个揖,把酒递与杜少卿,便跪了下去,说道:“老哥,我有一句话奉求。”杜少卿吓了一跳,仓猝把酒丢在桌上,跪下去拉着他,说道:“三哥,你疯了?这是怎说?”臧蓼斋道:“你吃我这杯酒,应允我的话,我才起来。”杜少卿道:“我也不晓得你说的是甚么话,你起来讲。”鲍廷玺也来帮着拉他起来。臧蓼斋道:“你应允了?”杜少卿道:“我有甚么不该允?”臧蓼斋道:“你吃了这杯酒。”杜少卿道:“我就吃了这杯酒。”臧蓼斋道:“候你干了。”站起来坐下。杜少卿道:“你有甚话,说罢。”臧蓼斋道:“目今宗师考庐州,下一棚就是我们。我前日替人管着买了一个秀才。宗师有人在这里揽这个事,我已把三百两银子兑与了他。厥后他又说出来:‘上面严紧,秀才不敢卖,到是把考品级的开个名字来补了廪罢。’我就把我的名字开了去,本年这廪是我补。但是这买秀才的人家要来退这三百两银子,我若没有还他。这件事就要破!身家性命干系,我以是和老哥商讨,把你前日的田价借三百与我打发了这件,我将来渐渐的还你。你方才已是依了。”杜少卿道:“呸!我当你说甚么话,本来是这个事。也要大惊小怪,叩首礼拜的,甚么要紧?我明日就把银子送来与你。”鲍廷玺拍动手道:“好利落,好利落!拿大杯来再吃几杯!”当下拿大杯来吃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