到了下处,邓质夫拜见了,说道:“小侄自别老伯,在扬州这四五年。克日是店主托我来卖上江食盐,寓在朝天宫。一贯记念老伯,近况好么?为甚么也到南京来?”王玉辉请他坐下,说道:“贤侄,当初令堂老夫人守节,邻家失火,令堂对天祝告,反风灭火,天下皆闻。那知我第三个小女,也有这一番节烈。”因悉把女儿殉半子的事说了一遍。“我因老妻在家抽泣,内心不忍。府学余教员写了几封书子与我来会这里几位朋友,不想一个也会不着。”邓质夫道:“是那几位?”王玉辉一一说了。邓质夫叹道:“小侄也恨的来迟了。当年南京有虞博士在这里,名坛鼎盛,那泰伯祠大祭的事,天下皆闻。自从虞博士去了,这些贤人君子,风骚云散。小侄客岁来,曾会着杜少卿先生,又因少卿先生在玄武湖拜过庄征君,现在都不在家了。老伯这寓处不便,且搬到朝天宫小侄那边寓些时。”王玉辉应了,别过和尚,付了房钱,叫人挑行李,同邓质夫到朝天宫寓处住下。邓质夫晚间备了酒肴,请王玉辉吃着,又提及泰伯祠的话来。王玉辉道:“泰伯祠在那边?我明日要去看看。”邓质夫道:“我明日同老伯去。”
磨难相扶,更出武勇之辈。
王先生走了二十里,到了半子家,瞥见半子公然病重,大夫在那边看,用着药总不见效。连续过了几天,半子竟不在了,王玉辉恸哭了一场。见女儿哭的天愁地惨,候着丈夫入过殓,出来拜公婆,和父亲道:“父亲在上,我一个大姐姐死了丈夫,在家累着父亲赡养,现在我又死了丈夫,莫非又要父亲赡养不成?父亲是寒士,也赡养不来这很多女儿。”王玉辉道:“你现在要如何?”三女人道:“我现在告别公婆、父亲,也便寻一条死路,跟着丈夫一处去了。”公婆两个闻声这句话,惊得泪下如雨,说道:“我儿,你气疯了!自古蝼蚁尚且贪生,你如何讲出如许话来!你生是我家人,死是我家鬼,我做公婆的怎的不赡养你,要你父亲赡养?快不要如此!”三女人道:“爹妈也老了,我做媳妇的不能孝敬爹妈,反累爹妈,我内心不安,只是由着我到这条路上去罢。只是我死另有几天工夫,要求父亲到家替母亲说了,请母亲到这里来,我劈面别一别,这是要紧的。”王玉辉道:“亲家,我细心想来,我这小女要殉节的逼真,倒也由着他行罢,自古‘心去意难留’。”因向女儿道:“我儿,你既如此,这是青史上留名的事,我莫非反劝止你?你竟是如许做罢。我本日就回家去,叫你母亲来和你道别。”
宾朋高宴,又来奇特之人;
王玉辉回到家里,向老妻和儿子说余教员这些相爱之意。次日,余大先生坐肩舆下乡,亲身来拜,留着在草堂上坐了一会去了。又次日,二先生本身走来,领着一个门斗,挑着一石米走出去。会着王玉辉,作揖坐下,二先生道:“这是家兄的禄米一石。”又手里拿出一封银子来道:“这是家兄的俸银一两,送与长兄先生,权为数日薪水之资。”王玉辉接了这银子,口里说道:“我小侄没有贡献教员和世叔,怎反受起教员的惠来?”余二先生笑道:“这个何足为奇!只是贵处这学署贫寒,兼之家兄初到。虞博士在南京几十两的拿着送与名流用,家兄也想学他。”王玉辉道:“这是‘父老赐,不敢辞’,只得拜受了。”备饭留二先生坐,拿出这三样书的稿子来,递与二先生看。二先生细细看了,不堪感喟。坐到下中午分,只见一小我走出去讲道:“王老爹,我家相公病的狠,相公娘叫我来请老爹到那边去看看。请老爹就要去。”王玉辉向二先生道:“这是第三个小女家的人,因半子有病,约我去看。”二先生道:“如此,我别过罢。尊作的稿子,带去与家兄看,看毕再送过来。”说罢起家。那门斗也吃了饭,挑着一担空箩,将书稿子丢在箩里,挑着跟进城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