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下秦中书回家,写了五副请柬,差长班送了去请万老爷、施老爷、迟相公、武相公、高老爷。又发了一张传戏的溜子,叫一班戏,次日凌晨服侍。又发了一个谕帖,谕门下总管,叫茶厨服侍,酒菜要面子些。
施御史在旁道:“这些异路功名,弄来弄去,始终有限。有操守的,到底要从科甲出身。”迟衡山道:“上年他来敝地,小弟看他着实在举业上讲究的,不想这些年还是个秀才出身,可见这‘举业’二字原是个无凭的。”高翰林道:“迟先生,你这话就差了。我朝二百年来,只要这一桩事是涓滴不走的,摩元得元,摩魁得魁。那马纯上讲的举业,只算得些门面话,实在,此中的奇妙,他全然不知。他就做三百年的秀才,考二百个案首,进了大场老是没用的。”武正字道:“莫非大场里同窗道是两样观点不成?”高翰林道:“如何不是两样。凡学道考得起的,是大场里再也不会中的。以是小弟未曾幸运之先,只一心去揣摩大场,学道那边,经常考个三等也罢了。”万中书道:“老先生的元作,敝省的人,个个都揣摩烂了。”高翰林道:“老先生,‘揣摩’二字,就是这举业的金针了。小弟乡试的那三篇拙作,没有一句话是诬捏,字字都是有来源的,以是才得幸运。如果不晓得揣摩,就是贤人也是不中的。那马先生讲了半生,讲的都是些不中的举业。他要晓得‘揣摩’二字,现在也不知做到甚么官了。”万中书道:“老先生的话,真是后辈的津梁。但这马二哥却要算一名老学,小弟在扬州敝友家,见他著的《春秋》,倒也甚有层次。”
正说着,忽闻声左边屋子内里大声说道:“妙,妙!”世人都觉惊奇。秦中书叫管家去书房前面去看是甚么人在吵嚷。管家来禀道:“是二老爷的相与凤四老爷。”秦中书道:“本来凤老四在前面,何不请他来谈谈?”管家从书房里去请了出来。只见一个四十岁的大汉,两眼圆睁,双眉直竖,一部极长的乌须,垂过了胸膛,头戴一顶力士巾,身穿一领玄色缎紧袖袍,脚踹一双尖头靴,腰束一条丝鸾绦,肘上挂着小刀子。走到厅中间,作了一个总揖,便说道:“诸位老先生在此,小子在前面却不晓得,失陪的紧!”秦中书拉着坐了,便指着凤四爹对万中书道:“这位凤长兄是敝处这边一个极有义气的人。他的手底下实在有些讲究,并且一部《易筋经》记的烂熟的。他如果趱一个劲,那怕几千斤的石块,打落在他头上身上,他会涓滴不感觉。这些时,舍弟留他在舍间迟早就教,学他的技艺。”万中书道:“这个丰度,原是个怪杰,不是那手无缚鸡之力的。”秦中书又向凤四老爹问道:“你方才在里边连叫‘妙,妙!’倒是为何?”凤四老爹道:“这不是我,是你介弟。介弟才说人的力量到底是生来的,我就教他提了一段气,着人拿椎棒打,越打越不疼,他一时喜好起来,在那边说妙。”万中书向秦中书道:“介弟老先生在府,何不也请出来会会?”秦中书叫管家出来请,那秦二侉子已从后门里骑了马,进小营看试箭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