积雪初霁,瞻园红梅次第将放。望表兄文驾过我,围炉作竟日谈。万勿推却。
说着,摆上酒来。都是银打的盆子,用架子架着,底下一层贮了烧酒,用火点着,焰腾腾的,暖着那边边的肴馔,却无一点炊火气。两人吃着,徐九公子道:“迩来的器皿都要翻出新样,却不知前人是如何的轨制,想来倒不如现在精美。”陈木南道:“可惜我来迟了一步。那一年虞博士在国子监时,迟衡山请他到泰伯祠主祭,用的都是古礼古乐,那些祭品的器皿,都是访古购求的。我若当时在南京,必然也去与祭,也便能够见前人的轨制了。”徐九公子道:“十几年来我常在京,却不晓得故乡有这几位贤人君子,竟未曾会他们一面,也是一件缺点事。”
吃了一会,陈木南身上暖烘烘,非常烦躁起来,脱去了一件衣服。管家忙接了,摺好放在衣架上。徐九公子道:“闻的向日有一名天长杜先生,在这莫愁湖大会梨园后辈,当时却也另有几个驰名的角色。现在如何这些做生、旦的,却要一个看得的也没有?莫非此时天也不生那等样的角色?”陈木南道:“论起这件事,却也是杜先生作俑。自古妇人无贵贱。任凭他是青楼婢妾,到得收他做了侧室,厥后生出儿子,做了官,便可算的母以子贵。那些做戏的,凭他如何样,到底算是个贱役。自从杜先生一番品题以后,这些缙名流大夫家筵席间,定要几个梨园中人,杂坐衣冠队中,说长道短。这个成何体统!看起来,那杜先生也不得辞其过。”徐九公子道:“也是那些发作户人家。如果我家,他怎敢大胆?”说了一会,陈木南又觉的身上烦热,忙脱去一件衣服,管家接了去。陈木南道:“尊府虽比内里分歧,如何如此太暖?”徐九公子道:“四哥,你不见亭子内里一丈以内,雪所不到。这亭子倒是先国公在时造的,满是白铜铸成,内里烧了煤火,以是这般暖和。外边如何有如许地点!”陈木南听了,才晓得这个原故。两人又饮一会,气候暗淡了,那几百树梅花上都悬了羊角灯,磊磊落落,点将起来,就如千点明珠,高低晖映,越掩映着那梅花枝干横斜敬爱。酒罢,捧上茶来吃了,陈木南告别回寓。
徐咏顿首
至嘱,至嘱!上木南表兄先生。
虔婆又吃了两杯酒,醉了,涎着醉眼说道:“他府里那些娘娘,不知如何像画儿上画的美人。老爷如果把聘娘带了去,就比下来了。”聘娘瞅他一眼道:“人生活着上,只要生的好,那在乎贵贱。莫非仕进的有钱的女人都是都雅的?我旧年在石观音庵烧香,遇着国公府里十几乘肩舆下来,一个个团头团脸的,也没有甚么出奇。”虔婆道:“又是我说的不是,女人说的是,再罚我一大杯。”当下虔婆前后共吃了几大杯,吃的乜乜斜斜,东倒西歪。收了家伙,叫捞毛的打灯笼送邹泰来家去,请四老爷进房安息。
陈木南看了,向金修义道:“我此时要到国公府里去,你明日再来罢。”金修义去了。
陈木南下楼来进了房里,闻见喷鼻香。窗子前花梨桌上安着镜台,墙上悬着一幅陈眉公的画,壁桌上供着一尊玉观音,两边放着八张水磨楠木椅子。中间一筹措甸床,挂着大红绸帐子,床上被褥足有三尺多高,枕头边放着薰笼,床面前一架几十个香橼,结成一个流苏。房中间放着一个大铜火盆,烧着通红的炭,顿着铜铫,煨着雨水。聘娘用纤手在锡瓶内撮出银针茶来。安设在宜兴壶里,冲了水,递与四老爷,和他并肩而坐,叫丫头出去取水来。聘娘拿大红汗巾搭在四老爷磕膝上,问道:“四老爷,你既同国公府里是亲戚。你几时才仕进?”陈木南道:“这话我不奉告别人,怎肯瞒你?我大表兄在京里已是把我荐了,再过一年,我便能够得个知府的出息。你如故意于我,我将来和你妈说了,拿几百两银子赎了你,同到任上去。”聘娘听了他这话,拉动手,倒在他怀里,说道:“这话是你今晚说的,灯光菩萨听着。你如果丢了我,另娶了别的妖精,我这观音菩萨最灵验。我只把他背过脸来,朝了墙,叫你同别人睡,偎着枕头就头疼,爬起来就不头疼。我是好人家后代,也不是妄图你仕进,就是爱你的人物。你不要孤负了我这一点心!”丫头推开门,拿汤桶送水出去。聘娘仓猝站开,开了抽屉,拿出一包檀香屑倒在脚盆里,倒下水,请四老爷坐,洗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