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学道固然赶他出去,却也把卷子取来看看。那童生叫做魏好古,笔墨也还清通。学道道:“把他低低的进了学罢。”因取过笔来,在卷子尾上点了一点,做个记认。又取过范进卷子来看,看罢,不觉感喟道:“如许笔墨,连我看一两遍也不能解,直到三遍以后,才晓得是六合间之至文,真乃一字一珠!可见世上胡涂试官,不知屈煞了多少英才!”忙取笔细细圈点,卷面上加了三圈,即填了第一名。又把魏好古的卷子取过来,填了第二十名。将各卷汇齐,带了出来。收回案来,范进是第一。谒见那日,实在赞美了一回。点到二十名,魏好古上去,又鼓励了几句“用心举业,休学杂览”的话,鼓吹送了出去。
范进进学回家,母亲、老婆俱各欢乐。正待烧锅做饭,只见他丈人胡屠户,手里拿着一副大肠和一瓶酒,走了出去。范进向他作揖,坐下。胡屠户道:“我自倒运,把个女儿嫁与你这现世宝穷鬼,积年以来,不知累了我多少。现在不知因我积了甚么德,带挈你中了个相公,我以是带个酒来贺你。”范进唯唯连声,叫浑家把肠子煮了,烫起酒来,在茅草棚下坐着。母亲身和媳妇在厨下造饭。胡屠户又叮咛半子道:“你现在既中了相公,凡事要立起个别统来。比如我这行事里,都是些端庄有脸面的人,又是你的长亲,你怎敢在我们跟前妆大?如果家门口这些做田的、扒粪的,不过是平头百姓,你若同他拱手作揖,平起平坐,这就是坏了黉舍端方,连我脸上都无光了。你是个烂忠诚没用的人,以是这些话我不得不教诲你,免得惹人笑话。”范进道:“岳父见教的是。”胡屠户又道:“亲家母也来这里坐着用饭。白叟家每日小菜饭,想也难过。我女孩儿也吃些。自从进了你家门,这十几年,不知猪油可曾吃过两三回哩!不幸,不幸!”说罢,婆媳两个都来坐着吃了饭。吃到日西时分,胡屠户吃的醺醺的。这里母子两个,千恩万谢。屠户横披了衣服,腆着肚子去了。
当时天气尚早,并无童生交卷。周学道将范进卷子用心企图看了一遍,内心不喜。道:“如许的笔墨,都说的是些甚么话,怪不得不进学!”丢过一边不看了。又坐了一会,还不见一小我来交卷,内心又想道:“何不把范进的卷子再看一遍?倘有一线之明,也不幸他苦志。”重新至尾,又看了一遍,感觉有些意义。正要再看看,却有一个童生来交卷。那童生跪下道:“求大老爷口试。”学道和颜道:“你的笔墨已在这里了,又口试些甚么?”那童生道:“童生诗词歌赋都会,求大老爷出题口试。”学道变了脸道:“‘当明天子重文章,足下何必讲汉唐!’像你做童生的人,只该用心做文章,那些杂览,学他做甚么!何况本道奉旨到此衡文,莫非是来此同你谈杂学的么?看你如许务名而不务实,那正务天然荒废,都是些粗心浮气的说话,看不得了。摆布的,赶了出去!”一声叮咛过了,两傍走过几个如狼似虎的公人。把那童生叉着膊子,一起跟头,叉到大门外。
次日,四位客人公然备了二百两银子,交与金不足。统统多的使费,都是金不足包办。周进又谢了世人和金不足。行仆人替周进备一席酒,请了众位。金不足将着银子,上了藩库,讨出库收来。正值宗师来省录遗,周进就录了个贡监首卷。到了八月初八日进头场,见了本身哭的地点,不觉喜出望外。自古道:“人逢丧事精力爽。”那七篇笔墨,做的花团锦簇普通。出了场,仍旧住在行里。金不足同那几个客人还未曾买完了货。直到放榜那日,巍然中了。世人各各欢乐,一齐回到汶上县。拜县父母、学师。典史拿晚生帖子上门来贺。汶上县的人,不是亲的也来认亲,不相与的也来认相与。忙了个把月。申祥甫闻声这事,在薛家集敛了分子,买了四只鸡、五十个蛋和些炒米、欢团之类,亲身上县来道贺。周进留他吃了酒饭去。荀老爹贺礼是不消说了。看看上京会试,盘费、衣服都是金不足替他设处。到京会试,又中了进士,殿在三甲,授了部下。荏苒三年,升了御史,钦点广东学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