沛公入秦宫,宫室帷帐狗马重宝妇女以千数,意欲留居之。樊哙谏沛公出舍,沛公不听。良曰:“夫秦为无道,故沛公得至此。夫为天下除残贼,宜缟素为资。今始入秦,即安其乐,此所谓‘助桀为虐’。且‘忠告顺耳利於行,毒药苦口利於病’,愿沛公听樊哙言。”沛公乃还军霸上。
后八年卒,谥为文成侯。子不疑代侯。
汉四年,韩信破齐而欲自主为齐王,汉王怒。张良说汉王,汉王使良授齐王信印,语在淮阴事中。
良尝间安闲步游下邳圯上,有一老父,衣褐,至良所,直堕其履圯下,顾谓良曰:“孺子,下取履!”良鄂然,欲殴之。为其老,彊忍,下取履。父曰:“履我!”良业为取履,因长跪履之。父以足受,笑而去。良殊大惊,随目之。父去里所,复还,曰:“孺子可教矣。后五日黎明,与我会此。”良因怪之,跪曰:“诺。”五日黎明,良往。父已先在,怒曰:“与白叟期,后,何也?”去,曰:“后五日早会。”五日鸡鸣,良往。父又先在,复怒曰:“后,何也?”去,曰:“后五日复早来。”五日,良宵未半往。有顷,父亦来,喜曰:“当如是。”出一编书,曰:“读此则为王者师矣。后十年兴。十三年孺子见我济北,穀城山下黄石即我矣。”遂去,无他言,不复见。旦日视其书,乃太公兵法也。良因异之,常习朗读之。
良尝学礼淮阳。东见仓海君。得力士,为铁椎重百二十斤。秦天子东游,良与客偷袭秦天子博浪沙中,误中副车。秦天子大怒,大索天下,求贼甚急,为张良故也。良乃改名姓,亡匿下邳。
刘敬说高帝曰:“都关中。”上疑之。摆布大臣皆山东人,多劝上都雒阳:“雒阳东有成皋,西有殽黾,倍河,向伊雒,其固亦足恃。”留侯曰:“雒阳虽有此固,此中小,不过数百里,地步薄,四周受敌,此非用武之国也。夫关中左殽函,右陇蜀,沃野千里,南有巴蜀之饶,北有胡苑之利,阻三面而守,独以一面东制诸侯。诸侯安宁,河渭漕輓天下,西给京师;诸侯有变,逆流而下,足以委输。此所谓金城千里,天府之国也,刘敬说是也。”於是高帝本日驾,西都关中。
留侯从上击代,出奇计马邑下,及立萧何相国,所与上安闲言天下事甚众,非天下以是存亡,故不著。留侯乃称曰:“家世相韩,及韩灭,不爱万金之资,为韩报雠彊秦,天下振动。今以三寸舌为帝者师,封万户,位列侯,此布衣之极,於良足矣。愿弃人间事,欲从赤松子游耳。”乃学辟穀,道引轻身。会高帝崩,吕后德留侯,乃彊食之,曰:“人生一人间,如白驹过隙,何至自苦如此乎!”留侯不得已,彊听而食。
太史公曰:学者多言无鬼神,然言有物。至如留侯所见老父予书,亦可怪矣。高祖离困者数矣,而留侯常有功力焉,岂可谓非天乎?上曰:“夫运筹筴帷帐当中,决胜千里外,吾不如子房。”余觉得其人计魁伟奇伟,至见其图,状貌如妇人好女。盖孔子曰:“以貌取人,失之子羽。”留侯亦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