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史公曰:世俗所称师旅,皆道孙子十三篇,吴起兵法,世多有,故弗论,论其行事所施设者。语曰:“能行之者一定能言,能言之者一定能行。”孙子筹策庞涓明矣,然不能蚤救患於被刑。吴起说武侯以情势不如德,然行之於楚,以刻暴少恩亡其躯。悲夫!
文侯以吴起善用兵,廉平,尽能得士心,乃觉得西河守,以拒秦、韩。
楚悼王素闻起贤,至则相楚。明法审令,捐不急之官,废公族冷淡者,以扶养战役之士。要在彊兵,破驰说之言从横者。於是南平百越;北并陈蔡,卻三晋;西伐秦。诸侯患楚之彊。故楚之贵戚尽欲害吴起。及悼王死,宗室大臣反叛而攻吴起,吴起走之王尸而伏之。击起之徒因射刺吴起,并中悼王。悼王既葬,太子立,乃使令尹尽诛射吴起而并中王尸者。坐射起而夷宗死者七十馀家。
魏文侯既卒,起事其子武侯。武侯浮西河而下,中流,顾而谓吴起曰:“美哉乎江山之固,此魏国之宝也!”起对曰:“在德不在险。昔三苗氏左洞庭,右彭蠡,德义不修,禹灭之。夏桀之居,左河济,右泰华,伊阙在其南,羊肠在其北,修政不仁,汤放之。殷纣之国,左孟门,右太行,常山在其北,大河经其南,修政不德,武王杀之。由此观之,在德不在险。若君不修德,舟中之人尽为敌国也。”武侯曰:“善。”
厥后魏伐赵,赵急,请救於齐。齐威王欲将孙膑,膑推却曰:“刑馀之人不成。”於是乃以田忌为将,而孙子为师,居辎车中,坐为战略。田忌欲引兵之赵,孙子曰:“夫解混乱纷纠者不控卷,救斗者不搏撠,批亢捣虚,形格势禁,则自为解耳。今梁赵相攻,轻兵锐卒必竭於外,老弱罢於内。君不若引兵疾走大梁,据其街路,冲其方虚,彼必释赵而自救。是我一举解赵之围而收弊於魏也。”田忌从之,魏果去邯郸,与齐战於桂陵,大破梁军。
孙子武者,齐人也。以兵法见於吴王阖庐。阖庐曰:“子之十三篇,吾尽观之矣,能够小试勒兵乎?”对曰:“可。”阖庐曰:“可试以妇人乎?”曰:“可。”於是许之,出宫中美女,得百八十人。孙子分为二队,以王之爱妾二人各为队长,皆令持戟。令之曰:“汝知而心与摆布手背乎?”妇人曰:“知之。”孙子曰:“前,则视心;左,视左手;右,视右手;后,即视背。”妇人曰:“诺。”束缚既布,乃设鈇钺,即三令五申之。於是鼓之右,妇人大笑。孙子曰:“束缚不明,申令不熟,将之罪也。”复三令五申而鼓之左,妇人复大笑。孙子曰:“束缚不明,申令不熟,将之罪也;既已明而不如法者,吏士之罪也。”乃欲斩左古队长。吴王从台上观,见且斩爱姬,大骇。趣使使命令曰:“寡人已知将军能用兵矣。寡人非此二姬,食不甘味,愿勿斩也。”孙子曰:“臣既已受命为将,将在军,君命有所不受。”遂斩队长二人以徇。用其次为队长,於是复鼓之。妇人摆布前后跪起皆中端方绳墨,无敢出声。於是孙子使使报王曰:“兵既整齐,王可试下观之,唯王所欲用之,虽赴水火犹可也。”吴王曰:“将军罢休就舍,寡人不肯下观。”孙子曰:“王徒好其言,不能用实在。”於是阖庐知孙子能用兵,卒觉得将。西破彊楚,入郢,北威齐晋,显名诸侯,孙子与有力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