对于这个意想不到的问句，那青年固然局促不堪，也不由得笑了笑，答复说他的确不是巴黎人。他那种很轻的，象蒙着一层甚么的声音，比如一具脆弱的乐器。
他把统统那些可爱的脸孔与身材扫了一眼。在客堂的那一头，他碰到一对望着他而立即让开去的眼睛。跟全场那些痴钝的目光比拟，这双眼睛有一种说不出的天实在在的气味使他大为诧异。那是胆怯的，但是明朗的，明白的，法国式的眼睛，望起人来那么坦白：它们本身既毫无粉饰，你的统统也无从隐遁。克利斯朵夫是熟谙这双眼睛的，却不熟谙这双眼睛所晖映的脸。那是一个二十至二十五岁之间的青年，小小的个子，有点儿驼背，看上去弱不由风，没有胡子的脸上带着痛苦的神采，头发是栗色的，五官并不端方而很细致，那种不大对称的长相使他的神情不是骚动，而是惶惑，可也有它的一种魅力，仿佛跟眼神的温馨不大调和。他站在一个门洞里，没人重视他。克利斯朵夫重新望着他；那双眼睛老是怯生生的，又敬爱又笨拙的转向别处；而每次克利斯朵夫都“认得”那双眼睛，好象在别的一张脸上见过似的。
但这不过是一顷刻，罗孙太太俄然过来用扇子悄悄触着克利斯朵夫的手臂，说：
“你大抵不是巴黎人罢？”
克利斯朵夫抿着阔大的嘴悄悄笑着，抓着他的手。他感觉这陌生人肥胖的手在本身的手掌中微微颤栗，便不由自主的很热烈的握着。那青年也发觉本身的手被克利斯朵夫健壮的手亲热的紧紧握着。他们听不见客堂里的声音了，只要他们两小我了，感觉心心相印，碰到了一个真正的朋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