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两年来,我固然仍会经常牵挂公子,但我一向对峙隐姓埋名。我不晓得公子有没有找过我,但我一贯谨慎地埋没踪迹,料他就算故意找,也无处可寻。
“老三,”容氏在一旁嗔道,“你每次拉鱼返来,总要先送来万安馆,可甚是殷勤。”
本来如此。
容氏道:“妇人家的东西有甚要紧,那司盐校尉莫非还要搜到女眷内室里去?”
若说不当奴婢当仆人有甚么好,除了不消干那些打杂的活以外,大抵就是享用仆人的服侍。
按公子的脾气,他也许也甚是烦恼吧?
我想着,心中又有些沉下来,却不由苦笑。就算天子对公子仍抱着满满的珍惜之心,贰心中的夙愿,实际上却不过只完成了搬出桓府这一桩。
他神采间有些仓猝,将我走到一旁,对我说:“夫人,我方才去江边见船户,他们说本年寒食,船上的吃食都要去聚贤居买。”
这般情势,天子这般卖力地重用公子,便全然不奇特了。两年里,公子加官进爵之势,快得令人咋舌,如同一面招风的大旗。但与此同时,天子对分权之事,乃是慎之又慎。公子虽是天子的亲外甥,还为他打了两场败仗,但返来以后,公子固然加官进爵,却仍然没有将兵之权。本朝因战乱而起,统统短长,皆以兵为本。前番荀氏反叛以后,公子就已经明白了这个门路,故而在三年前,他发愤要走行伍之途匡扶社稷。
这是那首蒹葭,这些手书当中,我最保重的就是它,看得最多的也是它。我将锦筒拆开, 谨慎地取出内里的纸张,在案上展开,用镇纸压上。灯光下,诗文在公子超脱的笔迹中如流水铺陈,就算看过无数次, 我仍感觉赏心好看, 见之忘忧。
一人道:“那县长夫人还敢让你去看她的花绡衣裳?”
而现在我独一担忧的,则是他升得太快。
“名讳我可不知。”老钱想了想,“仿佛是姓沈。”
闲下来了以后,我坐在柜台前面,一边喝茶,一边由着小莺给我掐肩,一边听着阿香他们议论着这几日城里的闲事。这县城里的八卦并未几,偶然候一件事能被说上好几日,直到新的话题起来,人们提及了别家闲话。
容氏点头,叹道:“本年只怕是不敢张扬?”
“本日的渔获返来得早,倪夫人曾叮咛说馆中要备寒食,鱼虾都要趁鲜送来,我岂敢担搁。”郭维的声音中气实足。
容氏闻言,笑骂:“油嘴滑舌,你是跟你大哥学坏了。”
皇后说过,在天子的眼中,统统人都是天子的棋子。这话不假。过河拆桥,卸磨杀驴,天子每隔一阵子便要干上一次,可谓得心应手。如果有朝一日,朝廷和宗室之间的抵触终究发作,恐怕现在越是风景的人,便越会被早早推出去。
我讶然:“为何?他们往年不是都到万安馆来买?”
世人亦跟着叹,有人道:“我记得客岁寒食,县长从钱唐包了好几艘大船,在上面赏曲宴客,一起逆流显摆,好不风景。不知本年,他家又有甚游乐?”
许是因得昨晚想事情太多,第二日,我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,慢吞吞地洗漱换衣以后,用了早膳,又在客舍里走了一圈,这才不紧不慢地打着哈欠,走到堂前去。
那是一只精美的小书厨, 香樟木制成,是我专门去找木工做的,只用来存放公子的手书。我将每一张都经心按尺寸配了锦筒, 常日放在这柜子里,想看了便拿出来抚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