世之所贵道者,书也。书不过语,语有贵也。语之所贵者,意也,意有所随。意之所随者,不成以言传也,而世因贵言传书。世虽贵之,我犹不敷贵也,为其贵非其贵也。故视而可见者,形与色也;听而可闻者,名与声也。悲夫!世人以形色名声为足以得彼之情。夫形色名声,果不敷以得彼之情,则知者不言,言者不知,而世岂识之哉!
天道运而无所积,故万物成;帝道运而无所积,故天下归;圣道运而无所积,故海内服。明于天,通于圣,六通四辟于帝王之德者,其自为也,昧然无不静者矣!贤人之静也,非曰静也善,故静也。万物无足以挠心者,故静也。水静则明烛须眉,平中准,大匠取法焉。水静犹明,而况精力!贤人之心静乎!六合之鉴也,万物之镜也。夫虚静澹泊寂漠有为者,六合之平而品德之至也。故帝王贤人休焉。休则虚,虚则实,实则伦矣。虚则静,静则动,动则得矣。静则有为,有为也,则任事者责矣。有为则俞俞。俞俞者,忧患不能处,年寿长矣。夫虚静澹泊寂漠有为者,万物之本也。明此以南乡,尧之为君也;明此以北面,舜之为臣也。以此处上,帝王天子之德也;以此处下,玄圣素王之道也。以此退居而闲游,江海山林之士服;以此进为而抚世,则功大名显而天下一也。静而圣,动而王,有为也而尊,朴实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。夫明白于六合之德者,此之谓大本大宗,与天和者也。以是均调天下,与人和者也。与人和者,谓之人乐;与天和者,谓之天乐。庄子曰:“吾师乎,吾师乎!赍万物而不为戾;泽及万世而不为仁;善于上古而不为寿;覆载六合、刻雕众形而不为巧。” 此之谓天乐。故曰:知天乐者,其生也天行,其死也物化。静而与阴同德,动而与阳同波。故知天乐者,无天怨,无人非,无物累,无鬼责。故曰:其动也天,其静也地,一心定而王天下;其鬼不祟,其魂不疲。一心定而万物服。言以虚静推于六合,通于万物,此之谓天乐。天乐者,贤人之心以畜天下也。
老子曰:“夫道,于大不终,于小不遗,故万物备。广广乎其无不容也,渊渊乎其不成测也。形德仁义,神之末也,非至人孰能定之!夫至人有世,不亦大乎,而不敷觉得之累;天下奋柄而不与之偕;审乎无假而不与利迁;极物之真,能守其本。故外六合,遗万物,而神何尝有所困也。通乎道,符合德,退仁义,宾礼乐,至人之心有所定矣!”
昔者舜问于尧曰:“天王之用心何如?”尧曰:“吾不敖无告,不废穷民,苦死者,嘉孺子而哀妇人,此吾以是用心已。”舜曰:“美则美矣,而未大也。”尧曰:“但是何如?”舜曰:“天德而出宁,日月照而四时行,若日夜之有经,云行而雨施矣!”尧曰:“胶胶扰扰乎!子,天之合也;我,人之合也。”夫六合者,古之所大也,而黄帝、尧、舜之所共美也。故古之王天下者,奚为哉?六合罢了矣!
孔子西藏书于周室,子路谋曰:“由闻周之征藏史有老聃者,免而归居,夫子欲藏书,则试往因焉。”孔子曰:“善。”往见老聃,而老聃不准,因而囗(左“纟”右“番”音fan2)十二经以说。老聃中其说,曰:“大谩,愿闻其要。”孔子曰:“要在仁义。”老聃曰:“叨教:仁义,人之性邪?”孔子曰:“然,君子不仁则不成,不义则不生。仁义,真人之性也,又将奚为矣?”老聃曰:“叨教:何谓仁义?”孔子曰:“中间物恺,兼爱忘我,此仁义之情也。”老聃曰:“意,几近后言!夫兼爱,不亦迂夫!忘我焉,乃私也。夫子若欲使天下无失其牧乎?则六合固有常矣,日月固有明矣,星斗固有列矣,禽兽固有群矣,树木固有立矣。夫子亦放德而行,遁遁而趋,已至矣!又何偈偈乎揭仁义,若伐鼓而求亡子焉!意,夫子乱人之性也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