子平本来颇觉温饱,因而上炕先次了两杯酒,随后吃了几个馒头。虽是蔬菜,却暗香满口,比荤莱更加合用。吃过馒头,喝了稀饭,那男人舀了一盆水来,洗过脸,立起家来,在房内盘桓盘桓,伸展肢体。昂首瞥见北墙上挂着四幅大屏,草誊写得龙飞凤舞,超卓惊人,上面倒是双款:上写着“西峰往史正非”,下写着“黄龙子呈稿”。草字虽不能全识,也可十得八九。细心看去,本来是六首七绝诗,非佛非仙,咀嚼起来,倒也有些意味。既不是寂灭虚无,又不是铅汞龙虎。看那月洞窗下,书案上有现成的纸笔,遂把几首诗抄下来,预备带回衙门去,当消息纸看。
子平道:“得闻至论,佩服已极,只是既然三教道里子都是一样,鄙人笨拙得极,倒要就教这同处在甚么处所?异处在甚么处所?何故又有大小之分?孔教最大,又大在甚么处所?敢求揭露。”女子道:“其同处在诱报酬善,惹人处于至公。大家好公,则天下承平;大家营私,则天下大乱。惟孔教公到极处。你看,孔子平生遇了多少异端,如长沮、桀溺、荷莜丈人等类,均不非常佩服孔子,而孔子反赞美他们不置:是其公处,是其大处。以是说:‘攻乎异端,斯害也已。’若佛、道两教,就有了褊心:唯恐后代人不信奉他的教,以是说出很多天国天国的话来恐吓人。这还是劝人积德,不失为公。甚则说信奉他的教,就统统罪孽毁灭;不信奉他的教,就是妖怪入宫,死了必下天国等辞:这就是私了。至于本国统统教门。更要力图教发兵接战,杀人如麻。试问,与他的初心合分歧呢?以是就愈小了。如有的教说,为教战死的血光如玫瑰紫的宝石一样。更哄人到极处!只是孔教可惜失传已久,汉儒拘守章句,反遗大旨;到了唐朝,直没人提及。韩昌黎是个通文不通道的角色,胡说乱道!他还要做篇文章。叫做《原道》,真正原到道背面去了!他说:‘君不出令,则失其为君;民不出粟、米、丝、麻以奉其上,则诛。’如此说去,那桀、纣很会出令的,又很会诛民的,但是桀、纣之为君是,而桀、纣之民全非了,岂不是是非倒置吗?他却又要辟佛、老,倒又与和尚做朋友。所今后代学儒的人。感觉孔、孟的事理太费事,不如弄两句辟佛、老的口头禅,就算是贤人之徒,岂不费事。弄的朱夫子也出不了这个范围,只好据韩昌黎的《原道》去改孔子的《论语》,把那‘攻乎异端’的‘攻’字,各式扭捏,究竟总说不圆,却把孔、孟的孔教被宋儒弄的小而又小,乃至于绝了!”
野马灰尘日夜驰,五虫百卉相互吹。
玙姑公然下了炕,接烛先走,子平第二,黄龙第三。走过中堂,揭开了门帘,进到里间,是高低两个榻:上榻设了衾枕,下榻堆积着书画。朝东一个窗户,窗下一张方桌。上榻面前有个小门。玙姑对子平道:“这就是家父的寝室。”进了榻旁小门,仿佛回廊似的,却有窗轩,地下驾空铺的木板。向北一转,又向东一转,朝北朝东俱有玻璃窗。北窗看着离山很近,一片峭壁,穿空而上,朝下看,像甚深似的。正要进步,只听“砰硼”,“霍落”几声。仿佛山倒下来价响,脚下震震惊摇。子平吓得魂不附体。未知后事如何,且听下回分化。(未完待续。)(未完待续。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