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残道:“是个柳小惠家。当年他老迈爷做过我们的漕台,传闻他家保藏的书极多。他刻了一部书,名叫《纳书楹》,都是宋、元板书。我想开一开眼界,不晓得有法能够看得见吗?”掌柜的道:“柳家是俺们这儿第一个大人家,如何不晓得呢!只是这柳小惠柳大人早已归天,他们少爷叫柳凤仪,是个两榜,那一部的主事。传闻他家书多的很,都是用大板箱装着,只怕有好几百箱子呢,堆在个大楼上,永久没有人去问他。有近房柳三爷,是个秀才,常到我们这里来坐坐。我问过他:‘你们家里那些书是些甚么宝贝?可叫我们听听罢咧。’他说:‘我也没有瞥见过是甚么模样。’我说:‘莫非就那么收着不怕蛀虫吗?’”
停了一会,只见门外来了一个不到四十岁模样的人,尚未留须,穿了件旧宁绸二蓝的大毛皮袍子,玄色长袖皮马褂,蹬了一双绒靴,已经被雪泥浸了帮子了,仓猝走进堂屋。先替乃兄作了个揖。东培养说:“这就是舍弟,号子平。”回过脸来讲:“这是铁补残先生。”甲子平走近一步,作了个揖,说声:“久仰的很!”东造便问:“吃过饭了没有?”子平说:“才到。洗了脸就过来的,用饭不忙呢。”东造说:“分付厨房里做二老爷的饭,”子平道:“能够不必。停一刻,还是同他们老夫子一块吃罢。”家人上来回说:“厨房里已经分付,叫他们送一桌饭去。让二老爷同师爷们吃呢。”当时又有一个家人揭了门帘,拿了好几个大红全帖出去,老残晓得是师爷们来见店主的,就顺势走了。
话说老残与申东造群情玉贤正为有才,亟于仕进,以是丧天害理,至于如此,相互感喟一会。东造道:“恰是。我昨日说有要事与先生密商,就是为此。先生想,此公残暴至于此极,兄弟不幸,偏又在他部属。依他做,实在不忍;不依他做,又实无良法。先生经历最多,所谓‘险阻艰巨,备尝之矣;民之情伪,尽知之矣,。必有良策,其何故教我?”老残道:“知难则易者至矣。中间既不耻下问,弟先须就教主旨何如。若求在上官面上奉迎,做得烈烈轰轰,有声有色,则只要依玉公体例,所谓逼民为盗也;若要顾念‘父母官’三字,求为民除害,亦有化盗为民之法。若官阶稍大,辖境稍宽,略为易办;若止一县之事,缺分又苦,未免稍形毒手,然亦非不能也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