丁戍到家三日,俄然大呼,又提及船里的说话来。家人正在骇异,只见他走去,取了一个铁锤,望口中乱打牙齿。家人仓猝抱住了,夺了他的铁锤。又走去拿把厨刀在手,把胸前乱砍,家人又来夺住了。他手中无了器皿,就把指头自挖双眼,眸子尽出,血流满面。家人镇静惊喊,街上人闻声,一齐跑出去看。递传出去,弄得看的人填街塞巷。又有日前同舟返来之人,有功德的来拘听动静,刚好瞧着。只见丁戍一头自打,一头说卢疆的话,大声价骂。有大胆的走向前问他道:“这事有几年了?”附丁戍的鬼道:“三年了。”问的道:“你既有冤欲报,如此有灵,为何直比及三年?”附丁戍的鬼道:“向我关在狱中,不得报仇;迩来遇赦,方出得在外来了。”说罢又打,直打到丁戍断气,遂无影响。于时隆庆改元大赦,要知狱鬼也随阳间例,放了出来,方得报仇。乃信阴阳一理也。恰是:
以是国朝嘉靖年间,有一桩异事:乃是一个山东人,唤名丁戍。客游北京,途中遇一懦夫。名唤卢疆,见他意气慷慨,脾气轩昂,两人觉道说得着。结为兄弟。未几时,卢疆盗情事犯,系在府狱。丁戍到狱中看望,卢疆对他道:“某不幸犯法,无人救答。承兄常日相爱。有句亲信话,要与兄说。”丁戍道:“感蒙不弃,如有见托,必当经心。”卢疆道:“得兄应允,死亦暝目。吾有白金千余,藏在某处,兄可去取了,用些手脚,救援我出狱。万一不能勾脱,只求兄看管我狱中衣食。不使贫乏。他日身后,只要兄葬埋了我,余多的东西,任凭兄取了罢。只此相托,再无余言。”说罢,泪如雨下。丁戍道:“且请宽解!自当极力相救。”保重而别。
按察司转发本府带办理刑厅刘同知复审。解官将一干人犯仍带至府中,当堂返梢解批。只见李氏之夫于得水哭禀知府道:“小的老婆李氏久为杨化冤魂所附,真性丢失。又且身系在官,展转勘问,动辄经旬累月,有子失乳,母子不免两伤。望乞爷台做主,拯救超生!”知府见他说得不幸,点头道:“此原不是常理,如何可久假不归?倒是鬼神之事,我亦难处。”便唤李氏到案前道:“你是李氏,还是杨化?”李氏道:“小的是杨化。”知府道:“你的冤已雪了。”李氏道:“多谢老爷天恩!”知府道:“你虽是杨化,你身倒是李氏,你晓得么?”李氏道:“小的晓得。倒是小的冤虽已报,无家可归,住在此罢。”知府大怒道:“胡说!你冤既雪,只该依你体骨去,为何耽阁人老婆?你可速去,不然痛打你一顿。”李氏见说要打,却象有些怕的普通,连连叩首道:“小的去了就是。”说罢,李氏站起就走。知府又叫人拉他转来道:“我自叫杨化去,李氏待到那边去?”李氏仍做杨化的声口,叩首道:“小人自去。”起家又走。知府拍桌大喝,叫他转来道:“如许胡涂可爱!杨化自去,须留下李氏身子。如何三回两转,违我言语?皂隶与我实在打!”皂隶发一声喊,把合座竹片尽撇在地,震得一片价响。只见李氏一交颠仆,叫皂隶唤他,不该,再叫他杨化!也不该,眼睛紧闭,面色如灰。于得水慌了手脚,附着耳朵连声呼之,只是不该。也不管公堂之上,大声痛哭。知府也没法处得。得水榛着李氏,只见四脚摇战,汗下如雨。有一个多时候,俄然伸开眼睛,瞥见公堂虚敞,满前面熟人众,打扮非常,大惊道:“吾李氏女,何故在此?”就把两袖紧遮其面。知府晓得其真性已回,问他一贯晓得甚么,说道:“在家碾米,不知何故在此。”并过了很多光阴也不晓得。知府便将朱笔大书“李氏元身”四字镇之,取印印其背,令得水扶归保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