首页 > 易中天中华史：禅宗兴起 > 第9章 禅(3)
那人又问：和尚你有吗？
不要紧。苦海无边，转头是岸。
但这很难。甚么叫“空亦是空”？大乘佛教中观派的表述是：非有，非无，非亦有亦无，非非有非无。翻译成当代汉语就是：不是有，不是没有，不是又有又没有，也不是既没有有，也没有无。以是，空亦是空，亦是不空。[30]
叨教，这是答复了呢，还是没答复？
难怪那么多人喜好禅宗，也难怪禅宗会被骂作“精力鸦片”了。是啊，遵循“苦海无边”的逻辑，社会不公你不要抱怨，被人欺负也不要抵挡，那只怪你本身不憬悟。如果你肯转头望望，就能瞥见那此岸天下的灯火闪亮。
那人再问：虚空甚么时候落地？
兴善惟宽说：有。
当时，德山宣鉴向一个卖烧饼的老太太买点心。
禅者问：施主到那里去？
一念悟时，众生是佛。[23]
江湖骗子、犯警奸商、赃官贪吏，乃至窃国悍贼，则无妨仍然故我。归正只要在恰当的时候放下屠刀，佛界仍有你一席职位，此前则固然纸醉金迷，杀人放火，男盗女娼。禅宗已经为你留下后路，并且筹办了心灵鸡汤。
僧璨说：没人捆你，要甚么摆脱？
自我否定以后的佛教站稳了脚根。与此同时，它也完成了本身的中国化，不再是外来的认识形状和思惟看法，而是中汉文明的构成部分。乃至能够说，没有这一步，就不会有影响天下的大唐文明，也没有中国人的风俗思惟体例。这内里的各种启事和奥妙，恰是我们要持续切磋的。
答复很轻易，反问一句就够了：你既然透辟了悟，又何必多管闲事？衣钵当然空无，是非何尝不是？更何况，晓得色相是色相，色相就不是色相；明白空无是空无，空无就不再空无。如此，则衣钵的受与不受，有何辨别？
风趣的是临济义玄的解释。
没错，德山宣鉴去见的，恰是龙潭崇信。
道信大悟，因而入门。[22]
这叫甚么呢？
丹霞天然说：考公事员。
有人问兴善惟宽：狗也有佛性吗？
德山宣鉴说：《金刚经》。
意义也很清楚：你既然已知菩提无树，明镜非台，四大皆空，万法皆无，为甚么还要夺人衣钵？如此知行不一，骂作胡涂已是口下包涵，且看他如何对答。
呵呵，既明万事皆无物，何必管他受钵盂！
六祖当年不丈夫，请人书壁自胡涂。
没干系。放下屠刀，登时成佛。
兴善惟宽说：也不是东西。[33]
道信答：没有人捆住我。
棒就是打，喝就是吼，代表人物则是临济义玄和德山宣鉴，号称“临济喝，德山棒”。后者乃至扬言：道得也三十棒，道不得也三十棒。问他事理安在，也是三十棒。[31]
想想也是。真那么简朴，难道满街是佛？
是为“否定之否定”。
何况憬悟二字真是谈何轻易。它就像孔子的仁，一方面想要就有（我欲仁，斯仁至矣），另方面又难以企及（若圣与仁，则吾岂敢），正可谓近在面前，远在天涯。[25]
但是走到半路，他就挨了当头一棒。
烧饼婆婆问：法师挑的是甚么书？
话说到这个份上，已经无话可说。甚么都已否定，也就甚么都不必否定。用饭睡觉能够有，娶妻生子能够有，建功立业能够有，升官发财能够有，君臣父子、三纲五常、修齐治划一等当然更能够有。与世俗糊口不冲突，与皇权政治不冲突，与儒家伦理也不冲突。统统题目，十足处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