来的不是别个,就是石头,满头是汗,手上端了个碗,两只手紧紧端住了,见着石桂咧开嘴一笑:“你走的时候你娘没让你吃下水磨团子。”
淡竹说着又点点那些坠子戒指:“这个是繁杏姐姐给的,这个是我的,这个是石菊的。”石桂听着眼眶发热,捏捏她的手。
石桂摸了身上,又舍不得去取钱,正要把镯子撸下来,外头闻声淡竹的声音:“看你不返来,晓得必是真的了,这个给你。”
石桂眼巴盼望着长巷绝顶,这儿是尚书巷,说是住着六部尚书,实则当官人家都住在这一块,就怕她爹那样诚恳木讷的人跑错了门,如果冲撞了人,说不得还得挨板子。
一碗排骨一碗大肉,都是酱油汤,面条放得足足的,小厮的嘴巴可比石头矫捷很多,两句话就要了碗来,石头扒拉了面条,这才感觉身上有些暖意,一口喝了半碗汤:“我是船上烧水的,就挨着锅炉子,那里感觉冻,还是出来了,才晓得冷。”
一面走一面嘴巴还不断:“你且不晓得呢,灾年卖的人多,各府里都有来认亲的,那里是真亲,上了门来,也得打发几个铜子,我们也驰名有姓的,外头蒙不着的多,你说不得就是赶了巧,如果说石菊,这会儿门上已经打收回去了。”
那小厮也就十来岁的年纪,因着石桂生得好,便记着了她,来人一说是寻石桂的,他立时就想起来了,笑一声道:“才还站着呢,你等等,我去给你寻来。”
淡竹笑一笑,伸头往里一看,便晓得石桂家里贫困,微微感喟一声,能这么千山万水的找了来,怪道她心心念念的要回家呢。
守门的小厮拿眼儿不住她脸上打量,石桂在偏门买过一回冰花,报过名姓,若不然也不会这么快就递动静到府里,她急声问道:“小哥可瞧见来认亲的。”
石头不会说话,半晌举一举碗:“你趁热罢,都快凉了。”
石桂把钱给他:“爹好歹办一身棉衣,或是明儿来取也成。”
石头这才收下来了,明儿就要走,商定了明儿还来,石桂送他到了巷子口,还不放心,又问他是在哪个渡头,船上装的甚么,这才目送他走远了,返来的时候小厮看看她:“我见着也多了,十个里头八个是来要钱的,你给这很多,今后可就甩不脱手了。”
石桂把面端给石头:“这会儿不比在别苑里,路远,还是往外头买更近些,爹爹从速吃,如何身上连件厚衣都没穿来。”
她这才回过神来,抖着嘴唇发不出半点声音,迷迷蒙蒙出了鸳鸯馆,脚下还在打飘,春燕的声音由远及近,炸雷似的响在耳边,把石桂炸得蒙了,人还没醒过神来,脚已经迈了出去。
淡竹原是叮咛一声就要归去的,看她这迷迷登登的模样反而不放心了,怕她希冀太高,若见了不是反而要悲伤,从速拉了她的袖子:“你走慢着些,叫人瞧见了不好。”
石桂接过来舀了一个,一个蜜豆馅的,一个萝卜肉的,咬了满口的豆沙,甜的嘴巴都张不开了,外头刮着风,那小厮眼看这么个景象,倒让了耳房出来:“你们出来坐罢,等有人来,可别张扬。”
石头一声短打,如许冷的天儿,身上还没一件厚衣,半年不见,人又黑又瘦,石桂眼睛一望他,就晓得他跑船吃了苦头,嘴里的团子和着眼泪一道往下咽,囫囵吃了两个,这才想起问他:“爹吃了没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