言至此处,周沐笙已是点头感喟,彼时他不知之事很多,不知兄长非兄长,谢六非谢六,不知恍然一梦,他自本日会是这天下的仆人。
不嫌的。
娄安守疆半生,终到了守不动的时候, 这从西疆快马送来的奏折, 字句当中,道是求请归邺养病, 实则满是求一个落叶归根。
娄擎昔日里另有些世家子的放肆不着调,现在家中很多变故,又曾亲历疆场,早如是变了小我普通,愈发的沉稳慎重了起来。
彼时的仁曦宫,静若寒蝉。奴婢跪了一地,杏树也倒了一地,稍是细弱,有的被砍了几刀,有的被划了几道,四周都是断枝,颓唐非常,混乱非常。想是当日宫祸之时,仁曦宫如世外桃源避开在外。现在万事大定,它却终是同入泥潭。
她爱的便是他的知己,她爱他量能授器,德能容人,亲乃至爱,爱贰心中那一片热诚。她也早便明白,早已认清,是她先堕入了情,是她一厢甘敬爱他这遥山月宫,遂她暗偷灵药,非论此生如何,都该甘之如饴。
更有道是自知者不怨人,知命者不怨天,她当沉的住气才是。然这真真假假当中,她终是乱了方寸。
春日的夜,暖和中带着凉意。
院中静悄悄的,谛听,流水声以外却另有哽咽哭声。周沐笙转过树丛,垂眸,便瞧见了缩在角落里的芃苒,小小一团,尽是刺,却又脆弱如此。
闻言,娄擎全部僵住,周沐笙亦是面色一凝,渐渐抬眼朝那宫人看去。直是静了一瞬,他竟是摆了摆手道:“都下去罢。”说着,又看向愣在殿中的娄擎,道了声:“你也去罢。”
嫌么?
她不言,周沐笙也不语,他广袖一甩,便就屈下身来,席地坐在了她的面前。闲适文雅,安闲自如,转眸放眼园中乱景,不知为何,竟是笑了。
周沐笙望着她,目光沉沉,古井无波。
说着,她话音微微一顿,垂下了脸去死死瞪着自个的鞋面,渐渐持续道:“然,这不过是个幌子,夫君便是信了,我自个也不信。我曾想,夫君一点一滴的好都是我此生所求,我当满足,当无怨无悔,不急不妒。然,当与夫君愈近,我便愈是不成自拔,患得患失。我乃至想,如果那日急变,死的是我便好了。那般,夫君便会永久记得苒苒。可转而再想,也知人若死便就失了统统,遂我又想,如若那日,我能救下你便好了,若只是毒,我是能救下你的。前岁,太后将小巧碧蛇以国礼赠我,我拒而不受,满朝高低均都道我意气用事。然,旁人不知,当年夫君救我,太后为封我唇舌不叫父亲晓得,才赐了那小巧碧蛇予我。这蛇是恩也是危,自那今后,鲁国宫中再无谁敢欺我,大家都怕遭蛇咬丧命,我是以得利,便一心研讨起了毒术。遂太后深知,我会使毒。”
就这般看着,倒真在娄擎神采中看出了几分母舅的模样来,一时也是百感交集,不由渐渐说道:“当年孤往陆州公干,便循了机遇借道看望母舅。母舅见孤,抚掌大喜,道是不醉不归,又与孤连下十局。然告别之时,母舅忽是警告孤言,你棋路磊落,大气浩然,甚在旁人另不足力之时,仍不忍赶尽扑灭。遂吾知你气度开阔,为人仁厚。然,唯有一条,心肠太软,怕成大祸。天家人,如何能是软心肠?”
他想起往昔舅母上门后,连将九妹的嫁奁也一并带回了府。彼时,她就愣愣地抱着个布包坐在门槛前,望着那一箱箱金银被抬出府去,眼中未有不满,也未有艳慕,只是空空的,好似幽深的暗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