首页 > 朝花夕拾 > 第27章 伤逝 (1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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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是我们寒暄了半年,又谈起她在这里的胞叔和在家的父亲时,她默想了一会以后,清楚地,果断地,沉寂地说了出来的话。当时是我已经说尽了我的定见,我的出身,我的缺点,很少坦白;她也完整部会的了。这几句话很震惊了我的灵魂,而后很多天还在耳中发响,并且说不出的狂喜,晓得中国女性,并不如厌世家所说那样的没法可施,在不远的将来,便要瞥见光辉的曙色的。

蓦地,她的鞋声迩来了,一步响于一步,迎出去时,却已经走过紫藤棚下,脸上带着浅笑的酒窝。她在她叔子的家里约莫并未受气;我的心宁帖了,冷静地相视片时以后,破屋里便垂垂充满了我的语声,谈家庭独裁,谈打陈旧风俗,谈男女划一,谈伊孛生,谈泰戈尔,谈雪莱……她老是浅笑点头,两眼里满盈着稚气的猎奇的光芒。壁上就钉着一张铜板的雪莱半身像,是从杂志上裁下来的,是他的最美的一张像。当我指给她看时,她却只草草一看,便低了头,仿佛不美意义了。这些处所,子君就大抵还未脱尽旧思惟的束缚,――我厥后也想,倒不如换一张雪莱淹死在海里的记念像或是伊孛生的罢;但也终究没有换,现在是连这一张也不知那边去了。

安宁和幸运是要凝固的,永久是如许的安宁和幸运。我们在会馆里时,还偶有群情的抵触和意义的曲解,自从到吉兆胡同以来,连这一点也没有了;我们只在灯下对坐的怀旧谭中,回味当时抵触今后的和解的重生普通的兴趣。

和她的叔子,她早经闹开,至于使他愤恚到不再认她做侄女;我也连续和几个自发得忠告,实在是替我胆怯,或者竟是妒忌的朋友绝了交。但是这倒很平静。每日办公散后,固然已近傍晚,车夫又必然走得如许慢,但究竟另有二人相对的时候。我们先是沉默的相视,接着是放怀而密切的扳谈,厥后又是沉默。大师低头深思着,却并未想着甚么事。我也垂垂复苏地读遍了她的身材,她的灵魂,不过三礼拜,我仿佛于她已经更加体味,揭去很多先前觉得体味而现在看来倒是隔阂,即所谓真的隔阂了。

不但如此。在一年之前,这沉寂和空虚是并不如许的,常常含着等候;等候子君的到来。在久待的烦躁中,一听到皮鞋的高底尖触着砖路的清响,是如何地使我突然活泼起来呵!因而就瞥见带着笑涡的惨白的圆脸,惨白的瘦的臂膊,布的有条纹的衫子,玄色的裙。她又带了窗外的半枯的槐树的新叶来,使我瞥见,另有挂在铁似的老干上的一房一房的紫白的藤花。

这就使我也一样地不欢愉,傍晚返来,常见她包藏着不欢愉的色彩,特别使我不乐的是她要假装勉强的笑容。幸而密查出来了,也还是和那小官太太的暗斗,导火线便是两家的小油鸡。但又何必硬不奉告我呢?人总该有一个独立的家庭。如许的处所,是不能居住的。

客岁的暮春是最为幸运,也是最为繁忙的光阴。我的心安静下去了,但又有别一部分和身材一同繁忙起来。我们这时才在路上同业,也到过几次公园,最多的是寻居处。我感觉在路上不时碰到摸索,耻笑,猥亵和轻视的目光,一不谨慎,便使我的满身有些瑟缩,只得马上提起我的高傲和抵挡来支撑。她倒是大恐惧的,对于这些全不体贴,只是平静地缓缓前行,安然如入无人之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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