另有不能心折的事,是我感觉虽是鼓吹《玉历》的诸公,于阳间的事情实在也不大了然。比方一小我初死时的情状,那图象就分红两派。一派是只来一名手执钢叉的鬼卒,叫作“勾魂使者”,别的甚么都没有;一派是一个马面,两个无常——阳无常和阴无常——而并非活无常和死有分。倘说,那两个就是活无常和死有分罢,则和单个的画像又不分歧。如第四图版上的A,阳无常何尝是花袍纱帽?只要阴无常却和单画的死有分颇相像的,但也放下算盘拿了扇。这还能够说约莫因为当时是夏天,但是如何又长了那么长的络腮胡子了呢?莫非夏天时疫多,他竟忙得连修刮的工夫都没有了么?这图的来源是天津思过斋的本子,归并声明;另有北京和广州本上的,也相差无几。
好!在礼义之邦里,连一个年幼——呜呼,“娥年十四”罢了——的死孝女要和死父亲一同浮出,也有这么艰巨!
不知海内博雅君子,觉得如何?
《玉历》式的思惟是很粗浅的:“活无常”和“死有分”,合起来是人生的意味。人将死时,本只须死有分来到。因为他一到,这时候,也便可见“活无常”。
我现在拔取了三种分歧的标本,分解第二图。上方的是《百孝图》中的一部分,“陈村何云梯”画的,画的是“取水上堂诈跌卧地作婴儿啼”这一段。也带出“双亲开口笑”来。中间的一小块是我从“直北李锡彤”画的《二十四孝图诗合刊》上描下来的,画的是“著五色斑斓之衣为婴儿戏于亲侧”这一段;手里捏着“摇咕咚”,就是“婴儿戏”这三个字的点题。但约莫李先生感觉一个高大的老头子玩如许的把戏究竟不像样,将他的身子极力收缩,画成一个有胡子的小孩子了。但是仍然无趣。至于线的弊端和贫乏,那是不能怪作者的,也不能抱怨我,只能去骂刻工。查这刻工当前清同治十二年(1873)时,是在“山东省布政司街南首路西鸿文堂刻字处”。下方的是“民国壬戌”(1992)慎独山房刻本,无画人姓名,但是双料画法,一面“诈跌卧地”,一面“为婴儿戏”,将两件事合起来,而将“斑斓之衣”忘怀了。吴友如画的一本,也合两事为一,也忘了斑斓之衣,只是老莱子比较的胖一些,且绾着双丫髻,——不过还是无兴趣。
不过我还要添上一点C图,是绍也许广记刻本中的一部分,上面并无题字,不知鼓吹者于意云何。我幼小经常常走过许广记的门前,也闲看他们刻丹青,是专爱用弧线和直线,不大肯作曲线的,以是无常先生的本相,在这里也难以判然。只是他身边另有一个小高帽,却还能清楚看出,为别的本子上所无。这就是我所说过的在赛会时候呈现的阿领。他连办公时候也带着儿子(?)走,我想,大抵是在叫他跟从学习,预备长大以后,能够“无改于父之道”的。
“……死了的曹娥,和她父亲的尸身,最后是面劈面抱着浮上来的。但是过往行人瞥见的都发笑了,说:哈哈!这么一个年青女人抱着这么一个老头子!因而那两个死尸又沉下去了;停了一刻又浮起来,这回是背对背的负着。”
中国的哭和拜,甚么时候才完呢?
这些《玉历》,有繁简两种,是和我的媒介符合的。但我调查了统统无常的画像以后,却发急起来了。因为书上的“活无常”是花袍,纱帽,背后插刀;而拿算盘,戴高帽子的倒是“死有分”!固然面孔有凶暴和驯良之别,脚下有草鞋和布(?)鞋之殊,也不过画工偶尔的随便,而最关紧急的题字,则全部分歧,曰:“死有分”。呜呼,这明显是专在和我难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