出了巫峡,再经过巴中、巴西空中,都是大江。不觉又行一个多月,方到成都。城外临着大江,倒是濯锦江。你道如何叫做濯锦江?只因成都造得好锦,朝廷称为“蜀锦”。造锦既成,必要取这江水再加洗濯,能使色彩倍加光鲜,故此叫做濯锦江。唐明皇为避安禄山之乱,曾驻跸于此,改成都为南京。这便是西川节度使开府之处,端的沃野千里,火食凑集,是一花锦天下。遐叔偶然观玩,一径入城,奔到帅府门首,拜候韦皋动静。岂知数月前,因为云南蛮夷背叛,统领兵马征剿去了,须持安定以后,方得回府。你想那交战之事,但是期得日子定的么?遐叔得了这个动静,惊得进退无措,叹口气道:“常言‘鸟来投林,人来投主’,偏是我遐叔恁般命保万里而来,却又投人不着。况一起川资已尽,这里又无亲识,只要来的路,没有去的路。天那。兀的不是活活坑杀我也。”
在路非止一日,回到东都,见了老婆,好生惭赧,整天只在书房里发奋攻书。每想起落第的风景,便凄然泪下。那白氏不时安慰道:“大丈夫功名终有际会,何必颓折如此。”遐叔谢道:“多感娘子厚意,屡相欣喜。只是家贫如洗,衣食无聊。即使巴得今后亨通,难救目前愁困,如之何如?”白氏道:“俗谚有云:‘十访九空,也好省穷。’我想公公三十年宦游,岂无几个弟子故旧在要路的?你何不趁此闲时,一去访求?倘或得他帮助,则三年朗读之费有所赖矣。”
自古道:“吉人自有天相。”遐叔正在帅府门首感喟,当中忽转过一个羽士问道:“君子何叹?”遐叔答道:“我本东都人氏,覆姓独孤,双名遐叔。只因下第家贫、远来投谒故交韦仲翔,希他帮助。岂知时命不济,早已出征去了。欲待候他,只恐奏捷无期,又难坐守;欲待归去,争奈川资已尽,无可图归。使我进退两难,是以长叹。”那羽士说:“我本道家,专以济报酬事,敝观去此不远。君子既在穷途,若不嫌粗茶淡饭,只在我观中权过几时,等候节使回府,也不负远来此次。”遐叔再三谢道:“若得如此,深感深感。只是不好打搅。”便跟着羽士径投观中而去。我想那羽士与遐叔素无半面,晓得他是甚底样人,便肯收留在观中去住?假饶这日无人援救,却不穷途流落,几时归去?难道是遐叔不遇中之遇?
苍龙阙下长相忆,白鹤山头更不回。
当下遐叔与羽士离了节度府前,行不上一二里许,只见苍松翠柏,交植摆布,中间龟背通衢,显出一座庙门,题着“碧落观”三个簸箕大的金字。这观乃汉时刘先主为羽士李寂盖造的。至唐明皇时,有个得道的叫做徐佐卿,重加修建。公然是一尘不到,神瑶池地。遐叔进入观中,瞻礼法像了,羽士留入房内,重新叙礼,分宾主而坐。遐叔举目旁观这房,清算得非常清雅。只见壁上挂着一幅诗轴,你道这诗轴是阿谁名流的古迹?却就是遐叔的父亲司封独孤及送徐佐卿还蜀之作。诗云:羽客歌乐来路催,故交争劝分袂杯。
遐叔看了父亲遗址,不觉潸然泪下。羽士道:“君子见了这诗,为何掉泪?”遐叔道:“实不相瞒,因见了先人之笔,故此伤感。”羽士闻知遐叔便是独孤及之子,朝夕供待,分外加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