只这句话头,提示了遐叔,答道:“娘子之言,固然有理;但我自幼攻书,何尝交代人事,先父的弟子故旧,皆不与知。止认得个韦皋,是京兆人,表字仲翔。当初被丈人张延赏逐出,来投先父,保举他为官,甚是有恩。现在他现做西川节度使。我若去访他,必有所助。只是东都到西川,相隔万里程途,来回便要经年。我去以后,你在家中用度,从何措置?以此抛摆不下。”白氏道:“既有这个了解,便当整备行李,送你西去,家中事体,我自支撑。总有贫乏,姑姊妹家犹可假贷,不必忧愁。”遐叔欢乐道:“若得如此,我便放心前去。”白氏道:“但是路途跋涉,无人跟从,却怎的好?”遐叔道:“总然有人,也没很多盘费,只索罢了。”遂即拣了个谷旦,白氏与遐叔清算了寒暑衣装,带着丫环翠翘,亲至开阳门外一杯饯送。
在路非止一日,回到东都,见了老婆,好生惭赧,整天只在书房里发奋攻书。每想起落第的风景,便凄然泪下。那白氏不时安慰道:“大丈夫功名终有际会,何必颓折如此。”遐叔谢道:“多感娘子厚意,屡相欣喜。只是家贫如洗,衣食无聊。即使巴得今后亨通,难救目前愁困,如之何如?”白氏道:“俗谚有云:‘十访九空,也好省穷。’我想公公三十年宦游,岂无几个弟子故旧在要路的?你何不趁此闲时,一去访求?倘或得他帮助,则三年朗读之费有所赖矣。”
时价贞元十五年,朝廷开科取士,传下黄榜,期于三月间诸进士都赴京师殿试。遐叔别了白氏,前去长安,自谓文才,必魁春榜。那知贡举的官,是礼部侍郎同平章事郑余庆,本取遐叔卷子第一。岂知策上说着:奉天之难,皆因奸臣卢杞窃弄朝权,导致泾原节度使姚令言与太尉朱得以激变心,劫夺府库。可见众君子共佐承平而不敷,一小人搅乱天下而不足。故交君用舍不成不慎。元来德宗天子心性最是猜忌,说他批评朝廷,讥讪时政,遂将头卷烧毁不录。那白氏两个族叔,一个叫做白居易,一个叫做白敏中,文才本在遐叔之下,却皆登了高科。单单只要遐叔一人落第,好生败兴,连夜清算行李东归。白居易、白敏中知得,齐来饯行,直送到十里长亭而别。遐叔途中愁闷,赋诗一首。诗云:童年挟策赴西秦,弱冠无成逐路人。时命不将明主合,布衣空惹上京尘。
遐叔看了父亲遗址,不觉潸然泪下。羽士道:“君子见了这诗,为何掉泪?”遐叔道:“实不相瞒,因见了先人之笔,故此伤感。”羽士闻知遐叔便是独孤及之子,朝夕供待,分外加敬。
数百里内,岸上绝无火食;惟闻猿声日夜不竭。是以有个俗谚云:巴东三峡巫峡长,猿鸣三声断客肠。
昔有伉俪二人,各在芳年,新婚燕尔,如胶似漆,如鱼似水。方才三日,其夫被官府唤去。本来为急解军粮事,文书上金了他名姓,要他赴军前交纳。如违限时候,军法处置。
自古道:“吉人自有天相。”遐叔正在帅府门首感喟,当中忽转过一个羽士问道:“君子何叹?”遐叔答道:“我本东都人氏,覆姓独孤,双名遐叔。只因下第家贫、远来投谒故交韦仲翔,希他帮助。岂知时命不济,早已出征去了。欲待候他,只恐奏捷无期,又难坐守;欲待归去,争奈川资已尽,无可图归。使我进退两难,是以长叹。”那羽士说:“我本道家,专以济报酬事,敝观去此不远。君子既在穷途,若不嫌粗茶淡饭,只在我观中权过几时,等候节使回府,也不负远来此次。”遐叔再三谢道:“若得如此,深感深感。只是不好打搅。”便跟着羽士径投观中而去。我想那羽士与遐叔素无半面,晓得他是甚底样人,便肯收留在观中去住?假饶这日无人援救,却不穷途流落,几时归去?难道是遐叔不遇中之遇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