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多谢体贴,现下已经没事了。”向秀低头思考了半晌,“叔夜,我饮醉以后,有没有说甚么不当之言?”
向秀一向将竹笛照顾于身,一日被芊芊的父亲瞥见,发明了上面的题诗。芊芊父亲是个极要面子不知变通之人,何况遵循曹魏国法,兵家女只能许配兵家之子,向秀与芊芊本来便难以婚配。他认得此笛乃女儿之物,现在到了向秀之手不说,竟然还题着两句不堪之语。他肝火冲冲地入得女儿房中,发明芊芊正盯着向秀所绘的画像发楞,便鉴定女儿定是已与向秀暗中苟合,做下了不洁之事。他也不听女儿辩白,一把将画像撕得粉粹,指责芊芊与人苟合在先,又将淫诗题在竹笛之上,将此事昭然宣之于众,的确毫无廉耻之心。
向秀看了此诗不由莞尔。那句诗虽字面为与恋人朝朝暮暮,长相厮守,但悠长以来却被世人引申出了“男女床笫事”之意。芊芊不过略识几个字,又是闺中女子,岂能晓得此中深意?向秀倒不觉得意,只觉她青涩敬爱,并未言明,将竹笛慎重收下,绘了一幅她的画像回赠。谁知,这两句诗却给二人惹下了大祸。
向秀听了也不拭泪,对嵇康笑道:“你说得好!自从她去了以后,我虽哀思至极,却一声也哭不出来。本日听了你的琴声,终令我将心中的悲苦都纾解出来了。愿她能如活着普通,成为人间芳香的芊芊之草。叔夜,感谢你……”
向秀感觉此人甚奇,待一办完芊芊的后事,便到黄公酒垆去寻那人,谁知连去了三日皆不见他,却听了很多街坊邻里的闲言闲语,说此人常常在酒垆喝得烂醉,毫不守男女之礼。向秀感觉此人道情疏狂,不睬世俗,与本身倒非常投缘,便决计要比及他。谁想第四日没将那人等来,却遇见了嵇康。
那人用袖子胡乱拭干眼泪,看了看向秀,忽得又笑起来:“萍水相逢,何问姓名?路遇不平,何能不哭?若想与我一同醉死,可来黄公酒垆。”说完也不待向秀答话,自顾自地出门而去,走时嘴里还念着:
嵇康闻之心中一跳,又朝向秀脸上看去,见他神情庄严,淡然断交,暗道他方才之言恐怕并非一时之意,而是抱了独守平生的决计,不由得又悲又敬:“子期,可愿为我讲讲你们的故事?”
“本日能与你在酒坊偶遇,真可算是缘分。”嵇康放下酒杯,“如何样,酒都醒了么?可有甚么不适?”
徊肠伤气,倒置失据,黯但是暝,忽不知处。
待向秀一曲吹罢,嵇康已为他斟满了一杯酒,举在面前:“我一贯自夸善操琴,声动听,本日听了你的笛声,才知这世上善吹打者甚多,而动听之曲更是如同满天繁星,你我也只能遥摘一二。不知这竹笛可否借我一观?”
向秀又将酒坛抱起,饮了一大口:“我二人确是分离两地,但并非他乡之遥而是天人永隔。”说完目光凄楚地望向嵇康,忽又笑了两声:“如何,这份悲伤你可比得过?”
向秀邻家是一户兵家。这家生有一女,小巧剔透,小家碧玉,年纪比向秀略小一岁,十几岁便出落得如净水芙蓉,娟秀脱俗,令人见之难忘。向秀与她一墙之隔,两人一来二往便对相互有了情。这女子姓白,未驰名字。向秀见她冰清玉洁,如同芳草般芳香袭人,便从《列子》中一句“美哉国乎,郁郁芊芊”取意,给她取了一个小字唤作“芊芊”。